一九五二年春季与夏季,我搭车旅行,周游法兰西。我没有谋生的职业,只是在包装纸上画素描,并且不停地写作。我文思泉涌,下笔千言,除创作了模仿宗师巨匠的颂歌《昏睡的舵手佩林努鲁斯》之外,还写有一首臃肿的长诗,长诗的主人公柱头修士就是奥斯卡·马策拉特的前身。
囿于时尚,我将长诗的主人公确定为一个年轻的存在主义者。他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职业是泥瓦工。他狂野而博学,经常引用名言。就在富裕生活到来之前他已厌倦了富裕,恶心成了他的嗜好。他在无名的小城中砌起了一个高柱,蹲在柱头上坐禅。他的母亲对他骂不绝口,用一根长木棍挑着饭盒将饭菜递上去供他食用。她力图引诱他回家,她甚至获得了一个带有神话色彩的少女合唱团的支持。小城的社交圈子环绕着高柱,敌友皆麇集于此,最终构成了一个仰望高柱的团体。了无牵挂的柱头修士俯视下方,沉着地变换重力腿与虚立腿,找到了他观察世人的视角,并且满口隐喻。
这首失败的长诗被我束之高阁。从它仅存的断片中能够窥见:当时特拉克尔(注:乔·特拉克尔(1887—1914),奥地利表现主义诗人,作有诗集《塞巴斯蒂安在梦中》(1915)等。)、阿波利奈尔、林格尔纳茨(注:乔·林格尔纳茨(1883—1934),德国作家,作有《体操诗》(1920)等。)、里尔克和蹩脚的加西亚·洛尔卡德文译本,对我的影响多么巨大。唯一搞笑的是诗中对一种超然的视角的寻求。高高在上的柱头修士的视角太静止了,而奥斯卡·马策拉特三岁男孩般的身高则恰到好处,这种侏儒视角既灵活多变,又可造成距离感。我们能够说矮子奥斯卡·马策拉特是柱头修士的对极。
同年夏末,当我离开法国经由瑞士前往杜塞尔多夫时,我与安娜初次相遇,并且透过直观废除了柱头修士的形象。一天下午,在一个普通的场合,我看见在喝咖啡的成人之中站着一个脖子上挂着铁皮鼓的三岁小男孩。男孩的神态引人瞩目,深深地嵌入我的脑海之中。这个三岁顽童对他的乐器相当痴迷,甚至到达了忘我的程度。与此同时他对午后边喝咖啡边聊天的成人世界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这次“发现”被遗忘了整整三年。我从杜塞尔多夫迁往柏林,认了一位新的雕塑老师,与安娜重逢,次年结婚,将误入歧途的妹妹从一86.座天主教修道院中接出来,画素描,制作飞鸟雕塑、稻草人和用金丝编成的母鸡。我的第一部长篇散文习作《栅栏》采用卡夫卡的小说模式,并且借用了早期表现主义者丰富的隐喻,然而这部习作却失败了。随后我一挥而就,创作了第一部结构松散的即兴诗集。这些简洁明快的诗歌逐渐脱离了作者的控制,获得了相对的独立性。这就是《风信鸡的优点》,是我出的第一本书,它采用平装本形式,包括诗歌与插图。
此后,我在主要从事雕塑家职业的同时,还完成了一些短剧,例如独幕剧《叔叔,叔叔》和《洪水》。当我应邀出席四七社(注:四七社,联邦德国的文学团体,主要创作倾向为批判现实主义。)的聚会时,我朗诵了这些短剧,取得了一点点成功。
因为安娜是个舞蹈家,所以我也为她创作芭蕾舞剧脚本。我尝试着起草了几部芭蕾舞剧,舞剧的情节之后成了小说《铁皮鼓》的章节,例如小说的开篇“肥大的裙子”、关于船艏石像“尼俄柏”(注:尼俄柏,希腊神话中的底比斯王后,她的十二个子女被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杀死,因此她整日哭泣,最终变成石像。)的故事和“末班有轨电车”,在小说中,奥斯卡·马策拉特和他的朋友维特拉乘坐着这班电车穿越夜幕下的杜塞尔多夫。此外还有波兰骑兵进攻德国装甲车的场景。这些芭蕾舞剧草稿被我弃置一旁,均未发表,最后都化作了史诗般的小说《铁皮鼓》的章节。
我全副武装,携带着长期积累的素材、不明确的计划和确凿无疑的功名心,开始了长篇小说的创作。安娜想理解更为严格的芭蕾舞训练,因此我们于一九五六年初离开了柏林,前往巴黎。虽然我们此时一无所有,但是我们的旅行却无忧无虑。在皮加勒广场附近,安娜拜诺拉夫人为师,诺拉夫人在安娜心中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俄罗斯芭蕾舞教练。就在我为剧本《恶厨师》作文字润色的同时,我写下了一部长篇小说的初稿,这部长篇小说的标题屡经变更,从《鼓手奥斯卡》到《鼓手》直至《铁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