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要生病的。
躺在床上,不要说头疼、浑身的骨头疼痛,翻来覆去怎么躺都不舒服,连满嘴的牙都跟着一起疼……你甚至觉得这样活简直不如死去好。
这时你先想起的是母亲。小时候生病,母亲的手掌一下下地摩挲着你滚烫的额头,你浑身的不适、一切的病痛似乎都顺着那一下下的摩挲排走了。想起母亲给你做过的那碗热汤面,母亲自己擀的那碗不过放了一把菠菜、一把黄豆芽、打了一个蛋花的热汤面,真是你这一辈子吃过的最美的食物。
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
你转而相信爱人,盼望此时此刻他能将你搂在怀里,让他的温存和爱抚将你的病痛消解。他曾经如此地爱你,指天画地、海誓山盟、柔情蜜意。可你真是病倒无法再为他制造欢爱的时候,不要说是摘星星或月亮,即使设法为你换换口味也不曾。你想求其次,什么都不说。打个电话也行。电话就在他的身边,真正的不过举手之劳,可连这个电话也没有。当初每天一个乃至几个、一打就是一个小时的电话现在可不就是一场梦?
最后你明白了其实没人可以指望。一旦明白这一点,你反倒不再流泪,而是豁达一笑。
你最终能够挣扎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自来水龙头底下接杯凉水,喝得咕咚咕咚,味美竟如在五星级饭店喝矿泉水一样。
等你饿急了眼,还会在冰箱里搜出一块干面包,没有果酱也没有黄油,照样把它硬吃下去。
当你默数过太阳的影子在被罩上从东向西地移动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你抗过了这场病,以及接下来的许多场病。自此以后,你再不怕面对自己上街、自己下馆子、自己乐、自己笑、自己哭、自己应付天塌地陷的难题……这时你才尝到从必然王国飞跃到自由王国的乐趣。你会感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比和另一个人什么都绑在一起更好。
这时候你才算真正长大。虽然这一年你可能已经7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