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路是一首真正的交响乐。清晨是它的序曲,静夜是它的尾音,路人的音符随着时光的逝去留下迭起的高潮,伴随着间歇里躁动的沉默。我从这里走进校园深处,一头是生活的深处,一头是求学的深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看着学堂路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或银装素裹,或郁郁葱葱,为其讶异赞叹;而却几乎从未注意到,当我踩着单车在它朴素的身体上经过而从未投以任何有意地注视时,它都在用一曲不曾止息的乐章陪伴我,就像永不疲倦一样,在我耳边寂寞地吟唱。
你听过吗,阳光掉落的声音。金黄色,透明的质地,在北京充满微尘的空气里刷出一道凌厉的射线,穿过层层绿叶,砸在学堂路上。那时候,最高处的树叶会像玻璃一样闪闪发亮,哥特教堂的管风琴音若隐若现地徘徊在树梢间;而后阳光急速地冲开叶子和树枝,受到惊吓的鸟儿突然跃起,像黑色的子弹一样冲进对面的阴影,给被划破的空气留下一声尖锐的鸣叫;然后阳光终于倾斜到我肩头,温暖的,没有重量,和我的单车一起前进,和我身边所有的单车一起前进,和整条路上所有的单车所有的人同临胜景——那是一条光明的河,阳光在人们的肩上跳动,人们在向各自的方向前进,斑驳的影子印在学堂路上,它就像穿了一条印花的裙子;最后,阳光终于狠狠地砸在学堂路上,它默默地接住这一切,挺起胸膛,接住这来自14960万公里以外的滚烫的问候。它在叫喊,伴着阳光滚滚地不断地跌落,伴着人潮淡漠地飞驰,它在和阳光一起唱歌——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热切,让我心跳加速,脸色微红,如同不敢正视这般恢宏一样躲进汹涌的人海,默默地听着它们的歌。当然,还有风。课间拥挤的人群让风都窒息了,风被车轮和车轮的摩擦赶出了学堂路。只有早上和深夜,在晨光刚刚梳洗完毕或者路灯给它抹上浓艳的金彩的时候,孤零零的人和孤零零的车孤零零地经过,偶尔有大声的笑语从友人间传出,这是在学堂路听风的最好的时候。
长风如悲歌,从学堂路的一头吹到另一头,像一声喟然的长叹,还没让人来得及咂摸出滋味便寂寂地远去了。这无奈又无止境的叹息重重叠叠,像看惯了园子里的失意,或者本就是园子里所有的失意本身。心情黯淡的晚上,路灯光也是夺目的,只有这沉默的路和寂寥的风,像一位有很多故事的老朋友,淡淡地埋藏了旧日的伤痕,只是告诉你,不如意是人间常情,且将烦恼随风,丢进这条学堂路里,请重整旗鼓,面对真实的未来。这时学堂路和它的风一起吟唱,一起抚平你心头那少年强说的悲伤。雨是变奏曲。雨前的天空像画家最爱用的那张调色板,裹满了浓重的颜色,铅灰和重紫缠着几丝深蓝,配着路边被大风吹得几乎和地面平行的树枝,是一道别样的风景。雨是人间的精灵,有时轻快地淋淋漓漓,洗尽尘埃,一片清爽,这时学堂路会开心地吹起口哨,和小雨一起四处散落;有时候雨要憋好久,学堂路也和它一起憋红了脸,整条路都压抑着沉闷的气氛,好像时不时就有闷雷炸响;而当大雨倾盆而下,欢乐的人群大声叫喊着加快速度,雨水喷洒在年轻的身体上,激起白色的水花,模糊了镜片,也模糊了真实和虚幻——这时学堂路也加入了我们的呼喊,它快乐地抖动着身躯,唱出咕嘟咕嘟的愉快的歌声。不信,你听那路边的积水,听那镜子一样的路面,听那满条路上嘈杂的声音汇集起来的美妙的乐章。当然,弹奏出这一切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