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登封位于郑州、洛阳、平顶山三市结合部,以嵩山和少林寺闻名。
这里流动人口超过百万,一度黑社会横行,是河南恶性案件的重灾区,积案累累,百姓怨声载道,市公安局在全市30多个职能部门行风评议中多年列倒数第一。登封,还以居民“性剽悍,善诉讼”着称,是有名的上访城市。2001年4月就任登封市公安局长,是任长霞警察生涯中最大的一次考验。这一年她37岁。当时,同事们都怀疑,一个身单力薄的年轻女人,能够“玩得转”这座错综复杂的城市吗?然而,仅仅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任青天”的称谓已开始出现在了一些市民的口中。
5月27日《了望东方周刊》记者在登封市公安局门前,看到任长霞事迹展板前围聚着十几位老百姓。“任局长俺们见过,”从20里外的石道乡赶来的村民张秋娥告诉记者,“前年抓住‘砍刀帮’,开公判大会,会上看见了她,大家都说,这不是前些天老来村里转悠的那个兔毛贩子吗?”张秋娥说的是任长霞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次化装暗访:为了搜集30余人组成、强买强卖、敲诈勒索的“砍刀帮”的证据,女公安局长打扮成了收兔毛的乡下妇女前去侦查。不仅仅是破获“砍刀帮”了。就任不久,一封按满血手印的举报信,让盘踞白沙湖、草菅人命、横行乡里的王松进入任长霞的视线。曾致使7人丧命、百余人受伤的王松团伙,背景复杂、关系网密集。
一位当时跟踪王松案件的记者告诉《了望东方周刊》,那些天,任长霞显得很“神秘”,只见她的车在公安局大院进进出出,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到子夜。尽管市民的“口头文学”与资料记载略有不同,但公认的事实是,任长霞趁王松带着巨款大摇大摆走进她办公室游说时逮捕了他。王松的67名喽罗也无一漏网——这简直像是电视剧的情节。此案被列入当年中国十大涉黑案件。1998年12月,接到群众举报,一个黑帮头目要在郑州邙山公墓祭奠死去的同伙。任长霞带领侦查员凌晨3点赶往潜伏,进行抓捕,但是两名主要头目漏网。黑帮头目知道,被任长霞盯上便逃不掉,便将任长霞丈夫的弟弟绑架,装入麻袋扔到黄河边,故意让任长霞看到,以进行恐吓,并捎话说:“如能网开一面,要20万、30万都行。”母亲劝说,别干了,公安这行又苦又累,还很危险。任长霞说:“要怕我就不干警察。”
在登封市公安局的一个角落里,存放着一块两米多高的石碑。那是郭岭村两户村民送来的。他们的两个女儿在1990年被强奸杀害,案件10余年未破。任长霞从一名老上访户那里得到线索,为沉冤女孩抓住了凶手。这块精雕细刻的石碑,村民们原本要树到市中心广场,被任长霞拦下了。写着“巾帼英雄”、“当代女杰、执法如山”字样的镜匾,在登封市公安局大楼里还留有不少。一位老警员说,前不久公安部推行“五条禁令”,任长霞让各个派出所拿一块匾去当张贴“五条禁令”的支架,但是都用不完。任长霞到任后,扩大了公安局控申接待科的规模,又把每周六定为局长接待日。任长霞的第一个接待日接访224人,从早晨到深夜11点,一整天她只是啃了几块烧饼。控申科科长宋海仁提供的数字显示,2001年该科接访3683人次,2002年3155人次,到了2003年,这个数字降到1113人次。事实上,以任长霞一人之力,无法解决登封的所有积年问题。然而,在社会治安已经成为中国民众最头疼的问题之一、在警察形象已经严重关系着党风能否好转之时,任长霞的出现让民众又一次看到了希望。但这是否就足够了呢?一上任就开除不合格警员任长霞1983年从警校毕业后,就开始当警察,先后任过预审员、预审科副科长等基层职务。
在任登封市公安局局长之前,她还做过郑州市公安局法制室副主任,以及管理六七十人的技侦支队队长和打黑组副组长。提拔任长霞的郑州市公安局局长李民庆说,她最欣赏任长霞的“不服输”。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下属很少哭,也从没要过官,“逢一必争,逢冠必夺”的强烈好胜心甚至有时让她显得有点“钻牛角尖”。“这个女人不得了。”同事们这样说。就任公安局长后,任长霞管理的干警,达到了上千名。老民警张国强印象很深,他第一次见到任长霞是在深夜1点多,他所在的颍阳派出所位于登封最西面,距离市区40多公里。刚上任的任长霞那天巡视到他那儿,已是凌晨。随后,房屋破败漏雨的颍阳派出所很快盖了新办公室,配了一辆面包车,现在这个派出所马上就要添第三辆车了。上任第一天,任长霞就开除3名不合格保安,随后辞退了15名违纪警员。
上任后,任长霞用一个星期跑遍了登封市17个区、乡、镇的派出所和民警谈心,到老百姓家里去了解实际困难,在全市发放了1。5万份征求意见表。她还在全局范围内以笔试和面试的形式公开招聘派出所所长,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和改革。市局现任8名副局长中,有一半是从基层派出所提拔的。不久,登封市公安局从行风评议末位上升到前5名。郑州市公安局副局长杨玉章说:“任长霞绝对是出类拔萃的警察。”他说,她有这样一个特点:遇见大案就兴奋,案件越难越有兴趣。回忆起一次破了大案,任长霞高兴得在河堤上翻跟头。而在丈夫卫春晓看来,任长霞过去5年变化惊人。曾经被丈夫昵称作“小猫”的任长霞,刚工作时也会因为审问犯罪嫌疑人时声音“像蚊子哼哼”而脸红,也喜欢听音乐会、喜欢打扮;从普通警员到公安局长,她变成了一个目光冷峻、常年不着家的“女强人”。
卫春晓说,一次他偶然看见妻子的背景,发现她已经有点驼背,猛然一阵心酸。“一天24小时都工作,她也觉得不够用。”市民都知道任长霞的电话在登封,任长霞的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号码都是公开的,几乎所有市民都知道。对此有一些争议,但人们仍津津乐道。市民郭克道两年前曾为提供黑社会性质团伙“砍刀帮”的有关线索,打通了任长霞的手机。“任局长当时就说,你过来吧。可爽快了。”郭克道记得,到了局长办公室,任长霞一边听他说,一边就开始打电话安排破案,“效率特别高”。
郑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刘凯,是任长霞的老上级。他说,任何时候给任长霞打电话,哪怕是凌晨时分,她一般都会铃响一声就接听。与任长霞通电话,对于丈夫卫春晓来说,却是充满痛楚的记忆。任长霞去世前,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3年来,这对于卫春晓已是常事。任长霞去世前3天的深夜11点,卫春晓打电话给妻子商量家事,还没开口,对方只说了一句“在开会,正忙”就挂断了。这就是任长霞留给丈夫最后的话。做律师的卫春晓说,10多年前,他们结婚不久,任长霞还是一名普通警员,一次他在外地进修,任长霞好不容易通过朋友打长途电话给他,聊了半个多小时还舍不得挂断。但是后来,任长霞越来越忙,电话也越打越简短。
“我们夫妻其实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她那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卫春晓满怀遗憾。任长霞去世后,她的母亲要求用一部手机给她做陪葬,“她离不开电话,她总有那么多事要办。”妹妹丽娟却偷偷把手机收了起来,“姐姐太累了,别再让电话吵她,她该好好歇歇了。”不容易的女人“任长霞不是不爱家人,实在是这些年来,公安欠账太多了,有太多的老百姓需要去照顾。”刘凯说。
3年前的一次小煤窑塌方,让幼年丧母的11岁孩子刘春玉又失去了父亲。戴着孝、扶着一口薄棺的刘春玉独自给父亲送葬的情景,让当时在场处理事故的任长霞感到“心都揪紧了”。那年“六一”节,任长霞来到刘春玉的学校,送来书本衣物,认缴她的学费,还带动干警在这所学校一对一资助了126名小学生,从此就成了刘春玉的“任妈妈”。2002年“六一”节,任长霞又给刘春玉买了一条白底绿花的裙子,还安排孩子们去郑州参观了科技馆。为登封最西部山坳里的王堂村修柏油路,给岌岌可危的崔疙瘩小学建新校舍,看到接访的村民有哮喘就送去中药,资助杀人犯的幼子……任长霞在这种时候总会动感情,用她的话是“女人泪窝浅”。警员曹淑红说,一次为了破案和任局长在偏远山村蹲守了一个星期,任局长专门派车让她回家洗澡,可是任局长最长的记录是21天不洗澡。但任长霞的“慈心”却那么有限。她当局长后,她的独生子卯卯就再没收到过妈妈的生日礼物。丈夫卫春晓说,一次全家聚餐,恰好任长霞回家来赶上了,一家人说说笑笑,任长霞却啜泣起来。卫春晓说,他明白,那是任长霞感到深深的对家庭的歉疚。“她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我们就不要求她什么了。”任长霞归根结底是一个女人。
一次,面对新闻摄像机,她先是公事公办地说:“我要发扬以前的成绩,再接再励,把我们的公安工作搞好,把我们社会治安搞好,给大家一个安定团结的社会环境。谢谢大家!一会儿里面我们还要开会,大家就请先回去吧。”末了,加上一句:“今天我好看不好看?”卫春晓说,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从从容容地和任长霞说一会儿话了。每天下班,他都会坐在妻子的遗像前告诉她今天做了什么。摆在遗像前的百合、白玫瑰和天堂鸟,都是任长霞生前最喜欢的,经常更换的鲜花,总是香气扑鼻。任长霞留下的课题《了望东方周刊》在采访任长霞事迹的时候,媒体正在报道一个“大款警察”被判死刑的新闻。林福久曾任鞍山市公安局税侦分局局长、鞍山市公安局内保分局局长,他先后索取和收受他人财物折合人民币633万余元。其中,索贿数额569万余万。他还贪污公款和财物折扣人民币71。2万余元。这样的事情,近年来屡有所闻,在一些大的腐败案件中,都有公安局长卷进去。在赖昌星走私案中,甚至连时任公安部副部长的李纪周也收受了贿赂。
任长霞其实只是做了一个警察分内知识,却赢得了民众的极大好感,这本身是令人扼腕的。她为什么能做到有些警察做不到的呢?任长霞认为,当警察本身是为了实现人生理想,而不是为了别的。她说:“从小我看到男警察女警察,当时穿的都是上白下蓝,看着非常羡慕。自己想着自己将来要能成为一个警察。我觉得这个职业挺崇高的,也是我从小的理想。”
任长霞从小长在农村,有过贫寒的生活。接触过任长霞的人说,她是一个无私无畏的人,把老百姓的事看得比什么都重。登封市公安局政委刘丛德提起“任长霞现象”,认为主要是指她在百姓中的声望极高。老百姓对她的评价,最突出的是“办实事”、“不收礼”、“不收钱”。任长霞走了。如何才能创造出更多的任长霞的课题,却留了下来。
从去年开始,中国公安系统开始推行警务改革,从出台“五条禁令”以解决公安队伍中的枪、酒、车、赌等“老大难”问题,到清理公安队伍、让“三万警察卷铺盖”;从进行行政审批、干部人事和财政管理“三项制度改革”,到组织督察组赴各地暗访警风,一系列制度正在建立之中,但这同样是一个并非一日之功的进程。